图片来自于电影《弗里达》
她现在握着她的手,那是一双细长的、白皙的、骨节分明的漂亮的手,她的指甲往里收,质地坚硬,紧贴着肉生长,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安静、内敛、通体清秀。与之相比,她的手显得短小,它是多肉的,红彤彤的,指甲透明而柔软,好似一双未经发育的、顽童的手。这两双手叠在一起,十指相交,它们之间的对照就好像她们两个人之间的对照。她喜欢她的模样,像古代精细的丝质挂画,体格修长,眸色淡薄,长而薄的发同肌肤一样倾向于浅淡。她只在必要的时刻才说话,慢条斯理,口齿清晰,有时候声音小了,人家听不到,她便闭嘴不再多言。她头脑聪慧,涉猎广泛,纤弱的外表下是镇定自若的风度。有时候在路上走,同学们因为赶课纷纷越过她了,她还是不紧不慢,好像走在烟雨朦胧的江南古镇,下一秒就能擎起一把油纸伞来。她受着良好的教养,奉行着谨言慎行的准则,每一颔首、每一抬头,都显得文雅而庄重。但并不像寻常女孩的矫揉造作,她的气质来源于一种传统书生的温润,那是中性的、大笔勾勒出的明朗线条。她也喜欢她的模样,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好奇,在她身上有着她所没有的活力。她发色黑,体格精巧,手脚纤细,她那圆润的、灵活的身体似乎蕴含着无限的活力,大多时候她强作乖巧,混在人群中保持着沉静,但有时候那蕴藏的激情便会止不住地爆发。她的眼睛总像黑曜石似的闪着光,眸光流转间,她的整个丰富的内心都在那双杏眼中反映出来,一瞬间的表情生动得可以定格成永恒的影像。她大声称赞每一个使她愉快的好天气,每一次让她满意的午餐,情绪上来的时候,也毫不顾忌地诅咒那些让她厌恶的人和事。偏偏她音色灵动,谈吐用词流畅自如,无论表达什么想法都充满着令人信服的力量。即使是行动起来,也如同踩着音乐似的富有韵律,一举一动都表现着她独特的情绪。她俩是在图书馆六楼西边的靠窗位置认识的,在正式交谈之前,已经彼此熟识了。诺大的图书馆,只有她俩捧着除考研以外的书。那时候她观察她,她读施莱尔马赫,她读亚里士多德,她读蒙田,她读培根,她们观察彼此正在读的数目和阅读时的神态,偶尔的眼神交接之后便羞涩地挪开。当然是活跃的那方先说出口的,短短两个星期,连续四次相遇以后,她便按捺不住了,她凑近她,问她在读什么书,内容如何,学什么专业。她一一作答。她极力掩饰,但必须承认的,是从第三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爱上她了。她假装若无其事的问候,其实早就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草稿,而她含蓄的回答也隐藏着进一步交流的愿望,一个契机,她们的眼神终于对上了,认真而专注地凝视彼此,话语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她深入她的内心犹如顺流而下,完全没有什么阻力。在最深处的漫流中,她们惊喜地发现两人有着共同的灵魂,与彼此对话就像另一个自己,许多压抑着的观念和念头在对方的触碰下恣意生长起来,如此动人的奇妙。这个真奇怪,她们是完全相反的性格啊,一个沉静内敛、一个洒脱热情,是怎样一种连结在她们的灵魂之间搭建起来?她们结伴沿着草坪散步,沿着小店逛街挑选衣服,在咖啡馆里逗弄猫咪,交换曾看过的书籍,在静谧的午后欣赏一首钢琴曲。她们还穿同一款式的裙子,在舞会上共舞,她们的体形一纤瘦、一丰润,姿态优美,相得益彰,她们默默无言地倚靠着,体会身体互相碰触的温存,当她们稍微离得远一些时,便能欣赏对方的姿态和神情,这是一种无由言说的美丽。与其说她们无话不谈,不如说她们都有所保留,都小心翼翼地表现自己,唯恐给对方留下坏的印象。虽然彼此都没有阐明,但是她们知道,在她们的关系之中有一种存在,它超越了通常的友谊。它使她们俩在听到对方的名字、见到对方的身影时候脸颊发热,头晕目眩。它使她们身心轻快、好似喝了美酒,但又无比清醒,内心产生源源不断的活力。当她告诉她爱她的时候,她沉默不语,眼睫沉下了,就像她惯常沉思时候的表情,她在考虑。在经历过一些青春初始的疼痛之后,她已经将内心封闭起来,一边为对方的热情所吸引着,一边又畏惧这过分的狎昵。她的理智压制了生命,谨慎超过勇气,不可预料的未知事物使她胆战心惊。而她却是如同一把火般燃烧着,她自言一向为激情所驱使,爱意一旦说出口,紧跟着的各式念头和承诺也随之而出,一股脑地倾泻在对方敏感的心田。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踮起脚去吻对方的脸颊,她要稍高一点,所以她不得不踮起脚来。她支支吾吾、结结巴巴地说着“喜欢”,但是对方依然不吭声,她终于流泪了,在极度羞愧之中夺路而逃。后来她给她写了三封信,第一封洋溢着激情,第二封小心翼翼地恳求,第三封绝交。她回她三张字条:“我知道了。”“你不要这样。”“对不起。”她开始嫉恨她的冷静自持,她也开始厌恶她过度急躁几近于粗鲁。后来她们都嫁为人妇,在一次校友会上重逢,彼此笑笑,谈起当初的天真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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