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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合中点盘 火星拱下降
“我看到太阳了,空间站马上就要进入无信号区了。”麦冬说,她的声音模糊不清,可能是信号不稳定。
“等你回来。”唐跃揉了揉眼睛。
“唐跃。”
“嗯?”
“你说我们都决定结婚了,你还从没跟我表示过……”麦冬说,
“每次都是我主动开口。”
唐跃愣了一下,有些尴尬。
“嗯……你想听三个字?四个字?还是五个字?”
“不是现在,等我回来你再跟我说。”麦冬说,“所以……在我回来之前,千万不要睡着了哦。”
“好。”唐跃点点头。
片刻之后联络中断,联合空间站进入无信号区。
不知道过了多久,频道中安静下来,唐跃撑着脑袋,望着眼前的电子钟,时间已经到了十二点,红色的数字一秒一秒地跳动,联合空间站进入无信号区要多长时间?半个小时?二十分钟?记不清了……唐跃呆呆地望着时间,大脑仿佛在转动,又仿佛混成一团浆糊。
他想思考些什么来驱散睡意,可他实在是太累太困了,时钟上的数字在他的眼底逐渐扭曲,唐跃忽然发现自己居然连钟上的数字都不认识了,他盯着那个数字盯了老长时间,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唐跃知道自己的大脑已经开始罢工了,认知功能完全消退,眼睛接收到的信息被大脑拒收,一双眼皮重若千钧。
不能睡。
千万不能睡着。
说好了千万不能睡着。
谁来给自己一巴掌?
老猫呢……老猫到现在还没回来。
它怎么还没回来……
沉沉的倦意升上来,唐跃敢打包票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困过,眼前所见的一切景象都变得模糊,继大脑之后,身体的其他部分也相继罢工。
隐约之间,他仿佛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唐跃……
唐跃!
是麦冬吗?
他不知道这是幻觉还是梦境。
唐跃开始做最后的努力,他用力捏自己的脸颊,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但下一刻天昏地暗,世界一片漆黑。
“丫头!”
唐跃浑身肌肉一抽,猛地抬起头来。
外面天已经大亮,明亮的阳光透过舷窗落在地板上,空气漂浮着旋转的灰尘,唐跃用力眨了眨眼睛,环视一圈,现在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四十,大厅里只有他一个人,老猫应该是出去搬太阳能电池板了。
唐跃的半边脸都压麻了,口水流了一桌子,很显然他昨晚居然趴在桌上睡了一宿,而老猫这个混账也没把他叫醒让他睡到床上去,唐跃回想起自己最后和麦冬的对话……她叫自己无论如何不要睡着了,等她回来。
想到这里,唐跃心里咯噔一下。
不好,放人家鸽子了。
真该死。
就目前这情况来看,他肯定是没能坚持到空间站脱离无信号区,从昨天晚上一觉睡到了现在,真跟猪一样。
唐跃把桌上浸在口水中的草稿纸钳起来,丢到一边,然后戴上耳机,呼叫联合空间站。
他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给麦冬道歉。
耳机中只有滋滋啦啦的噪音,唐跃把耳机摘下来拍了拍,仍旧没有信号,昆仑站与联合空间站之间的通信质量是越来越糟糕了,最近连最基本的语音通话都无法保证……唐跃看了一眼时间,这个时候联合空间站可能是在无信号区内。
他简单地洗漱,开始吃早餐,趁着这个空档,他可以好好地思考一下待会儿该怎么跟麦冬解释。
不好意思我实在是太困了所以没能坚持住?
这完全是我眼皮的责任,它们抗命不执行大脑的指令擅自合上了?
对不起我不小心睡着了,作为补偿货运飞船上的龙虾全部归你?
唐跃一边慢吞吞地啃饼干,一边等空间站的信号,一边盘算着能不能用龙虾堵住麦冬的嘴。
如果龙虾不行,那就再加上水果罐头。
“咔嚓”一声,气闸室的舱门开启,老猫拖着沉重的步子回来了,它锁上舱门,转身看了唐跃一眼,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墙边把挂在身上的工具放到架子上,然后回到桌边坐下。
“电池板放好了?”唐跃问。
“嗯。”
“流浪狗也没问题?”
“嗯。”
“今天的工作是什么?继续细化交会程序?”
“嗯。”
“和空间站的通信越来越糟糕了。”
“嗯。”
唐跃瞥了老猫一眼,这只猫好像比以往沉闷。
“这耳机是坏了么?从头到尾都在滋滋啦啦地乱叫,老猫你能不能修一下这东西?”唐跃摘下耳机晃了晃。
“耳机没有问题。”老猫淡淡地说。
“那就是通信系统出毛病了?”唐跃皱眉。
老猫抬起头,直直地注视唐跃,那双猫眼中很难说究竟是怎样的目光,像是要把唐跃的身体穿透,后者怔住了,唐跃被它看得头皮发麻,
“你……你那样看着我干什么?”
“你在等麦冬小姐?”
“是啊……”唐跃点点头,
“她现在应该在无信号区内,待会儿就……”
唐跃忽然愣住了,后半句堵在了喉咙里。
他从醒过来时就在等麦冬,一直等到现在,中间洗漱完毕吃过早饭,连日常例行工作的老猫都回来了,联合空间站还是杳无音信。
如果说她在无信号区内,那么这无信号区未免也太长了。
“吧嗒”一下,耳机落在了桌子上,唐跃忽然手足无措起来。
“别等了。”老猫移开目光,轻声说。
唐跃呆了呆,立即意识到老猫是什么意思,但他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呢?联合空间站明明还在安全高度上,它明明还在安全高度上!
唐跃坐下来打开电脑和通讯系统,发疯似地搜索联合空间站的信号,但他的手在打颤,接着全身都开始颤抖,握着鼠标点击电脑桌面上的按钮,连续点了几次都没能点中。
“你别吓我啊……别吓我别吓我别吓我别吓我啊丫头……”
老猫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看着唐跃穷极其一切努力和可能联系空间站。
看着他慢慢止住颤抖的双手又重新颤抖起来,看着他逐渐加快的动作又重新变慢,看着他把所有能用的工具全部推开,最后看着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说……说好了有十一天啊……”唐跃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干涩发哑,从未有过这样一刻他如此无助,四下张望都找不到一个人可以祈求,“说好了……有……有一百公里啊……”
“戴上耳机。”老猫把耳机抛了过来,丢在唐跃的怀里。
唐跃呆了一下,把耳机戴上。
耳机中没有电流杂音,非常安静,只有某个女孩柔软的呼吸声。
唐跃像触电似地蹦了起来,惊喜地望向老猫。
后者摇了摇头,指指电脑,“这是录音。”
唐跃来不及说什么,他按住耳机,屏住呼吸,静待耳机中的人出声。
“猫先生。”麦冬开口说话了,仍旧是熟悉的清脆声音,唐跃身体一颤。
“麦冬小姐。”
这是老猫的声音。
“唐跃睡着了么?”
“是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睡得非常死。”老猫说,
“我刚刚给了他三个大耳刮子,又冲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但他还是睡得和死猪一样。”
女孩苦笑,幽幽地叹了口气,“那还是让他接着睡吧,他太累了。”
“好。”
“唐跃说好了不会睡着的,结果又睡着了,他还欠了我很多故事没讲呢。”麦冬说,
“他上中学时那个揍老师的班长最后有没有被开除啊,他的体育老师和美术老师后来有没有凑成一对啊,还有那个看校门的老头究竟是不是校长的亲戚……他都没跟我讲呢。”
“以后会有机会的。”
“猫先生,已经到第七天了。”
“是的”
“空间站的寿命要终结了。”
“不,空间站的剩余寿命在七天至十一天……”
“猫先生。”麦冬打断它。
老猫沉默了片刻,它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
“我现在望着脚下的火星大地,觉得它距离我很近很近,我就在空间站上啊,所以空间站还有多长时间我最清楚。”麦冬轻声说,语气淡然而平稳,
“这是一艘即将沉没的小船,是个风烛残年又身患绝症的老人,我每天都看着它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流逝,它和我们一样,都在努力而顽强地活下去……”
“麦冬小姐。”老猫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个时候它说什么都没用。
“它和我们一样,都在努力而顽强地活下去啊,活下去……”女孩平稳的声音忽然被打破了,开始颤抖,她咬着嘴唇竭力压制哭腔,
“可是猫先生……我……我也好想活下去啊,我真的好想活下去啊,我想下去跟你们见面,我想和唐跃结婚,我想有自己的孩子……”
“为……为什么我就不能有自己的人生……为什么我非要面临这种命运……”麦冬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紧紧地抱着自己,失声痛哭,哭得浑身颤抖,泪水在玻璃面罩内漂浮翻滚,“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对我……”
老猫默然。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麦冬一下一下地锤打晶体号舱的内壁,哭得浑身发软。
老猫仍旧不说话,它确实是个混蛋,唐跃也是个混蛋,全人类都是混蛋,这么多人,偌大的一个文明,连一个小姑娘的幸福都保护不了。
麦冬从未这样放声痛哭过,那无可抵御的悲伤似乎要把人压成碎末。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的哭声渐渐平息下来。
麦冬抽了抽鼻子,平稳了一下情绪,“让你见笑了,猫先生。”
“不,是我应该向你道歉,我和唐跃都应该向你道歉。”老猫摇头,“对不起,麦冬小姐,我们救不了你。”
我们救不了你。
频道中漫长的沉默。
“这不是你们的错啊猫先生。”麦冬在阳光中抬起头来,
“我现在好心疼唐跃啊……到明天早上他醒过来,得知了这个消息,他该怎么办呢……你会照顾好他的对吧,猫先生?”
“是的。”
“那我就放心了。”麦冬说,“你会照顾好他。”
“麦冬小姐,你有什么话要转告唐跃的么?”
麦冬靠在核心舱的内壁上,她能感觉到晶体号舱在剧烈地颤动,舱体结构发出尖锐的哀鸣,空间站的轨道高度已经下降到了这个地步,空气阻力开始撕扯它的结构,女孩遥望远方即将落山的太阳,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猫先生。”
“我在。”
“太阳又要落山了,我又要进入无信号区了。”金色的阳光落在女孩的脸上,“你说我能看见下一次日出么?”
“可以的,麦冬小姐。”老猫回答,
“一定可以的。”
联络就此中断。
联合空间站事故后第七天。
空间站坠毁。
三天之后。
天舟37号货运飞船缓缓降落在沙地上,反推发动机咆哮着扬起遮天蔽日的沙尘,五十多米的距离,火箭发动机的声音本应该轰响得像雷鸣,但过于稀薄的空气削弱了噪音,在唐跃耳中,室外仅仅是来了一辆手扶拖拉机。
他扭头往外望,货运飞船洁白而圆润的机身在棕黄色的尘土中分外显眼,唐跃甚至能看到整流罩上的蓝色字母:CNSA,他还看到了老猫,那个小小的影子伫立在尘土中,在着陆场上引导飞船降落,皮毛被发动机的气流翻动。
这是唐跃在地球消失之后头一次再度看见人造物体,天舟飞船毫无疑问是个曲线优美的整体,像是一枚巨大的弹头,它是一次性飞船,着陆后就不能再起飞,所以没有分割成上下两级,洁白光滑的整流罩外壳反射着阳光,飞船缓缓展开着陆架,在降落的最后几厘米距离上发动机熄火关机,飞船稳稳地立住了。
一切都很完美。
这艘飞船风尘仆仆地跨越上亿公里的遥远距离,在没有任何人引导干涉的情况下,最后着陆点只偏离了预定地点五米。
老猫放下飞船货舱的舷梯和升降机,开始卸货。
他们已经等了这艘飞船太久,它带来的是昆仑站赖以生存和延续的希望。
唐跃本该很高兴。
他吃了大半年的压缩饼干和西红柿,现在终于有牛肉罐头和澳洲龙虾了,放在以往,这简直就是过年了。
但他远远地望着天舟飞船降落在地面上,心中却翻不起丝毫波澜,甚至连老猫邀请他一起去卸货他都拒绝了。
反正他也不喜欢吃龙虾。
唐跃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桌面的显示器上,有些发怔,这三天里他时常不自禁地发呆,大脑疲惫得不想转动。
电脑显示器上仍然是三天之前他计算过的轨道方程,他们穷尽一切努力设计了救援方案,但命运没有给他们实施的机会,他不明白空间站为什么会坠毁,老猫说你把麦冬报给你的数字打个七折,就是真实高度。
这只猫什么都知道。
但它什么都不说。
这就是人工智能操蛋的行事风格,它们永远保持理性,永远选择最优结果,老猫大概在空间站出事的当天就预测到了最终结果,它是那个偷看了盅内骰子点数的人,但它跟唐跃说盖子没有打开所以自己不知道。
当老猫在设计救援方案时,它内心究竟在想什么?
它用完全虚假的数据构建了一套根本不可能实施的计划,然后装模作样地一步步推进,它推进得如此严谨如此一丝不苟,以至于唐跃从头到尾信以为真。
它大概早就绝望了。
比所有人绝望得都早。
唐跃仍然保持着随时戴耳机的习惯,唐跃把最后那段录音翻过来覆过去地反复听,一言不发地听,不哭不闹面无表情,老猫也不打扰他,唐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老猫很清楚,这种消沉是暂时的,时间终究会冲淡一切,再怎么重要再怎么刻骨铭心的人,只要时间长了,最终也会模糊在岁月里——这是人脑的自我保护机制。
但遗憾的是老猫没有这种机制,无论过去多久,空间站坠毁对它而言都像是在昨天。
每天它从休眠中苏醒,都能回忆起昨天麦冬跟它说,要照顾好唐跃。
所以它要照顾好唐跃。
“咔嚓”一声,气闸室的舱门打开了,老猫拖着沉重的箱子进门,然后拆开封条,箱子里满满当当的软包罐头,天舟37号货运飞船带来了丰厚的补给,它是按六个人的需求量装载的货物,从食物淡水到药品应有尽有,足够唐跃一个人吃很长时间。
老猫又返回去卸货了,它把箱子堆在着陆场里,然后拉着小推车来来回回地搬运,有条有理不慌不忙,除了食物和淡水,其他东西都储存在车库里。
“A类罐头……六十件。”
“C类罐头……八十件。”
“E类复水食物,三十公斤。”
老猫怀里揣着一只小本本,
一项一项地清点物资,有种老农收庄稼的欣慰。
天舟飞船是上午十点着陆的,它从十点开始干起,一直工作到晚上八点半,来回于货运飞船与昆仑站之间,看着物资逐渐在大厅里堆积起来,乐此不疲,直到电力接近耗尽。
老猫给自己插上充电线。
“老猫。”
唐跃的喉咙嘶哑,他已经一整天没有说过话了。
“嗯?”
“我好累啊。”
“累就躺下了休息。”老猫说。
唐跃摇了摇头。
“我活不动了。”
年轻的男人转过头来看着老猫,后者吃了一惊,唐跃脸色苍白形容枯槁,看上去像是瘦了半斤——在他的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塌了。
“老猫,我真的……到此为止了。”
天知道唐跃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地球消失,如果换一个人来,恐怕早就精神崩溃了,但唐跃还能打起精神面对一天比一天糟糕的生活,说他是意志坚强心态乐观也好,大脑一根筋也罢,他终究是靠自己撑起了这个火星上的小小居所。
但如今连唐跃也到了极限,空间站坠毁了,麦冬死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就此崩塌,天地茫茫,终于还是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不会为了生存而生存,在这种情况下,再活下去只是无止境的折磨。
老猫沉默,它看了看地板上丰富的物资,麦冬曾经跟它说要好好照顾唐跃,但如果连唐跃自己都放弃了生存,那么它能做什么?
它总不能把唐跃绑起来每天把食物用棒槌塞进他的嘴里。
“我们之前挖的坟墓还在么?”唐跃问。
“在。”
对话就此终结,谁都没有再说话,昆仑站内寂静无声,唯有时钟一分一秒地跳动。
唐跃坐在椅子上,头顶上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地板上,他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类。
窗外星光陌陌。
世界很寂寞。
唐跃默默地接过信封,把它拆开。
信封里有一张折叠的A4纸,老猫说的果然没错,这就是最普通最常见的白纸,在地球上随处可见。
但它出现在火星昆仑站外,那就是世界上最反常的事。
唐跃把稿纸展开,拧亮明光铠头盔上的LED照明灯,信纸上有整齐的印刷汉字,还是宋体。
“尊敬的地球公民唐跃先生:
您好。
首先请允许我们对您致以最诚挚的歉意,由于轨道交通施工人员的操作失误,注射能量不慎偏移10∧-17角秒,导致拉尼亚凯亚复合体内总计七千八百四十九万六千三百二十二颗恒星的瞬时湮灭,以及七倍于这个数字的行星当场蒸发,经过认证,我们已确定地球为受灾行星之一。
事故发生后,我们已紧急申报进入赔偿受理程序,在地球蒸发后的第二个普朗克时间内,本函已成功发出。
但由于二环路路况不明,若恰逢上下班高峰期,交通拥堵,您收到本函的时间会略有延后,请您谅解,本函一切通知以您的接收时间为准。
尊敬的唐跃先生,您已自动成为地球及其一切连带附属物的合法拥有者与继承人,连带附属物包括:所有生物、所有生物衍生物、所有人造物、以及所有人造物衍生物,针对您的个人损失,理赔程序已启动。
请您本人于接收到本函的六十个火星日内前往指定地点,我们将尽快为您办理手续,按照规定赔偿您的一切损失。”
下面是一串简单的参数,很显然是地理坐标。
“88.2°E,17.6°N。”
最后的落款是:
“您忠诚的
泛三维保险商业综合共同体”
“重点是这个……”唐跃一字一句地读着信上的内容,“我们将按照规定赔偿您的一切损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它们说你现在是地球的唯一合法拥有者,蚂蚁窝被碾平了,你是最后一只幸存的蚂蚁,它们就赔你一座蚂蚁窝,地球被摧毁了,它们就赔你一个地球。”老猫回答。
“赔我一个地球?”
“不光赔你一个地球……”老猫从唐跃手中接过信,皱着眉头,
“它们还要赔你七十亿人口,
赔你一个生态圈,
赔你几千万吨生活垃圾,
赔你猎户座一号飞船,
赔你火星联合空间站,
赔你一个老王,
赔你一个麦冬。”
唐跃愣愣地看着老猫手中那封信,忽然摇头冷笑。
“为什么现在才来这东西?
它想告诉我什么?
地球的消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意外?
它们想让我们生就让我们生,想让我们死就让我们死?
我们只是渺小的蚂蚁?
我们的存在其实根本就没有意义?”
老猫注视着他。
唐跃愤怒起来,他从老猫手中抢过信纸,揉成一团狠狠地砸在地板上,
“赔给我一个地球?
赔给我七十亿人?
地球上的那么多生命,对它们来说就跟玩具一样么?
人类文明其实不值一提,我砸坏了一个就赔你一个?”
在唐跃看来,这封信由内而外都是满满的轻蔑与藐视。
瞧瞧这说辞和语气,地球消失只是一个操作意外,和地球一起蒸发的行星还有五亿颗呢,这才多大点事?没了赔你一个就是了。
“那我算什么?麦冬算什么?我们吃过的那么多苦算什么……”唐跃慢慢地蹲下来,捂住面孔,声音哽咽,“我们那么拼命地活到现在,为的是什么,究竟有什么意义……”
“不。”老猫走过来,站在唐跃面前,捧住他的脸颊,额头与他相撞,“唐跃,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唐跃抬起头来。
“这是意义。”老猫那双大眼在阴影中灼灼地发亮。
“意义?”
“是啊。”老猫用力把唐跃的头埋进自己的怀里,
“如果你没能坚持活到现在,那么这封信毫无疑问就是废纸一张,无论它来自何方,正是因为你看到了它,它才具有了实际意义。
它的出现,不是告诉我们这个宇宙存在什么高等文明,也不是告诉我们对方有多先进多强大,更不是告诉我们地球和人类的存在毫无价值。”
唐跃把头靠在老猫怀里,低声问:“那它在说什么?”
“它告诉我们……”老猫把唐跃搂紧了,把脸颊靠在他的额头上,
“你也好,麦冬小姐也好,你们的存在,你们的坚持,你们的挣扎,你们的努力……都是有意义的,唐跃,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我们那么努力那么拼命地活到现在,我们克服了那么多困难,我们所经历的一切灾难与悲伤,最终都会有结果和回报。”
“它没有否认我们存在的价值,因为你仍然活着,所以未来才有希望。”老猫轻声说,“这才是这封信中所说的。”
唐跃张了张嘴。
“我的生命是有意义的么?”
“是的。”
“麦冬的生命也是有意义的?”
“是的。”
唐跃的身体颤抖起来,他把脸埋在猫毛里,用力扶着它的肩膀,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我……我们不是毫无价值的芦草?
不是苟延残喘的橱余垃圾?
我……我们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是的,唐跃,麦冬小姐……”老猫慢慢拍打着唐跃的后背,轻声说,
“我们的奋力呼喊……已经让这个世界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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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即将陷入绝望的冰冷前夜。
唐跃失声痛哭。
这个冷酷无情的宇宙,终究还是俯下身来轻轻拥抱这个男人,亲吻他的额头,对他说:
你没有被世界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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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我们就出发。”唐跃一天都不想多等。
“明天不行。”老猫摇头,“我们需要一天时间来做准备,我们需要检修火星流浪狗,把实验舱拆卸清空,带上足够的食物补给,带上足够的淡水,带上太阳能电池板,最后和昆仑站好好道别。”
老猫说的有道理,唐跃过于急躁了,两百八十公里的距离,在宇宙尺度上确实就是在家门口,但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远门,以火星流浪狗的龟速要慢慢地爬九天才能爬到目的地,从头到尾都得不到任何人协助,出现任何意外都得自己解决,而且这一次唐跃也得一起去,所以准备必须完备而充分。
唐跃把手掌与昆仑站大厅的内壁相贴,轻吁了一口气。
他和老猫都心照不宣,其实他们心底都清楚,这一去他们就不可能再回来了,这注定是一次有去无回的单程旅途。
昆仑站内一共有六个单元的紧急制氧装置,平均一支氧烛的最长使用时间是四十个小时,六支一共可以使用二百四十个小时,还不到十个火星日的时间。
也就是说,唐跃的氧气储备是严重不足的,最多只能勉强支撑到抵达目的地,但绝对再没有多余的氧气返回昆仑站。
他和老猫都不知道这个坐标上究竟会有什么,会有一艘飞船等在那里?
还是有一间挂着牌子的办公室?
抑或者空空如也一片白地,这封信根本就是在玩弄他们——这是一次冒险,一旦出发就没有退路。
唐跃让老猫带一把铲子,如果他们不幸迷失方向错失目标,或者这个坐标上什么都没有,那么老猫就可以就地挖一个坑把唐跃的尸体埋在那里。
无论从哪个角度上来看,这都将是唐跃人生当中走的最后一段路,他朝着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出发,手中攥着单程票,走向一个无人知晓的目的地。
没人知道那里究竟会有什么在等着他。
希望。
还是死亡。
“怎么了?”
“我们已经看不到昆仑站了。”
唐跃一惊,下意识地松开安全带起身,他从火星车的驾驶室上探出半个身子,往回努力眺望。
老猫还在自顾自地唱。
“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
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
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在受人欺负的时候总是听见水手说: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在极远处的地平线边缘,唐跃还能看到昆仑站主站模糊的影子,那座白色的圆顶建筑反射着明亮的阳光,和它同样可以勉强辨别的是鹰号飞船,下降级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至于切洛梅号和车库已经超出了他的目力极限,唐跃看着看着莫名地心疼。
唐跃忽然后悔自己没有多看一眼它们,但火星流浪狗没有停滞,仍然在往前持续行驶,距离越拉越大。
昆仑站越来越小。
在这一刻,此前不曾有过的悲伤忽然涌了出来,唐跃甚至不知道它们藏在什么地方,所以被瞬间淹没不知所措,他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昆仑站逐渐消失在视野里,从今往后,唐跃再也不可能看到它们了,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永别,但他无力改变这个事实。
他将变成一片无根的浮萍,一位无人知晓的流浪者。
唐跃慢慢地弯下腰来,伏在车顶上。
老猫面无表情,不曾回头看上一眼,它一字一句地唱着: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唐跃爬进实验舱,关闭了舱门。
老猫坐在石头上,膝盖上平摊着星表。
这只猫像一尊雕像似地久坐,猫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有时候它们蹲坐在窗台上一动不动,双眼忽然流露出谁也看不懂的光来,或许是莫名的忧郁或许是奇怪的沉默,这个时候你甚至会怀疑它们拥有与人类相似的智慧,它们平时穿行跳跃在墙头和屋顶上,居高临下地审视人类社会。
老猫当然没法跳上屋顶,它这矮胖的身材多半会把屋顶砸穿,猫们则会认为天上掉下来一台肉弹战车,然后鸡飞狗跳。
但它觉得自己和其他猫一样,都是精灵。
矮胖的精灵也是精灵。
不接受反驳!
头顶上忽然有流星划过,很短暂地一闪,老猫眨眨眼,它也该回去休息了,气温越来越低,低温对它而言也是恶劣环境,会大幅度损耗寿命。
老猫拍拍屁股,回去打开实验舱的外舱门,气密舱都有两层舱门,和气闸室类似,老猫爬进来关上外舱门,才能打开内舱门。
狭小的实验舱内光线昏暗,没有灯光,几乎一片漆黑,只有明光铠的指示灯散发着微弱的绿光,唐跃靠着舱壁坐在地上,歪着头已经睡熟了,睡袋没有垫在地板上,而是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老猫爬进来,转身锁死舱门,然后凑过来贴紧唐跃的身体,慢慢地蜷成一个大毛球,闭上了眼睛。
这个时候火星流浪狗晃了晃,停住了,唐跃透过舷窗往外望了一眼,按住耳机,
“老猫?怎么停车了?车轮又陷坑里了?”
“没有。”老猫回答,“你下来看看。”
唐跃套上明光铠,把垃圾装进塑料袋里,然后打开舱门,把垃圾全部抛了出去。
老猫已经下了车,正站在车头边上,背对着他,火星流浪狗的车轮没有陷进坑里,一切情况都很正常,唐跃走上前来,“怎么了?为什么停车?”
老猫抬起爪子,指向前方的地平线,“那里是我们的目标。”
接着它转身,指向火星车来的方向,“那里是昆仑站。”
唐跃点点头。
“你想说什么?”
老猫没有说话,用爪子在车轮边上划出一条线,“我们现在距离目的地一百四十公里,距离昆仑站一百四十公里。”
唐跃惊了一下,立即明白了这条线是什么意思。
这是Deadline。
死线。
这是唐跃可以反悔的最后期限,这条线距离目标地点一百四十公里,距离昆仑站一百四十公里,它是出发点与目的地连线的居中点。
“这么快就到了?”
“这说明我们的尝试卓有成效,我们今天一共前进了四十公里。”老猫朝着火星车努了努嘴,他们在火星流浪狗的车身上挂满了太阳能电池板,同时把行进速度大幅度放慢,一边前进一边充电,以延长每日的行进距离。
事实证明老猫和唐跃的计算是准确的,火星流浪狗蓄电池充放电速度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蓄电池的耗电速度显著降低,尽管火星车的行走速度如今慢得像龟爬,但每日的前进总距离延长了。
“唐跃……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老猫转过身来,
“在这里转身回去,我们的剩余物资和补给还能支撑到抵达昆仑站,一旦我们跨过这条线,就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这里是中点,是行进总路程的中点,也是物资消耗的中点,只要唐跃现在说一声我后悔了不想去了,那么老猫立马就开着火星流浪狗转身回去,他们一起回到昆仑站过吃吃喝喝的日子,不再管什么信封,也不管什么坐标,让它们都见鬼去吧。
唐跃站在老猫身边,看着脚底下浅浅的沟壑。
只要他踏出这一步,那么他就再也无法回头了,剩余物资将无法支撑他返回昆仑站,他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唐跃,回去吧,忘掉那封见鬼的信。”老猫低声说,
“你不去也不会有人怪你,你不必对任何人负责,不要再等戈多了,戈多是等不到的。”
唐跃不说话。
“我们还有足够的生存物资,有足够的食物,足够的淡水,足够的电力,你回去了能过得很滋润很舒服,昆仑站里的植物们还在等你照顾……”
唐跃握了握拳头,慢慢地深呼吸。
“这条路走下去没有希望,你只能在荒原上默默等死,你会因为氧气耗尽而痛苦地窒息死亡,你明白么?”老猫看到唐跃仿佛开始动摇了,它往前靠了一步,抓住唐跃的手,
“我不想看到你那么痛苦,更不想把你的尸体运回去。”
“多谢你的照顾,老猫。”唐跃把老猫的爪子扒开,“可我只是轮子。”
老猫一愣。
“轮子?”
“我只是个沿着惯性往前滚的轮子,你见过这样的轮子会拐弯会回头么?”唐跃往前踏了一步,紧接着又踏了一步,跨过了那条线,然后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我像风一样自由。”唐跃走着走着张开双臂,朝着天空高声喊,
“我的灵魂像风一样自由。”
老猫望着那个年轻男人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明白,唐跃或许从来就不在乎那封信的真实性,也不在乎自己能否打赢官司地球是否能全部复原,他只是在一步一步地,坚定而决绝地走向自己的末路和死亡。
耳机中忽然传来老猫的声音。
“唐跃,过来帮我一个忙。”
“怎么了?”
唐跃扭头,看到老猫正蹲在一块电池板边上,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
“过来。”
老猫的声音很沉很严肃。
唐跃起身走过来,老猫蹲在地上,眼睛盯着电池板,右爪捏着一支刷子,僵硬得像一尊雕像。
“老猫?”唐跃一愣。
“别碰我。”
唐跃正要伸出的手一缩,停在了半空中。
“左臂。”老猫说,“捏住我的左臂,肩膀下的位置,用两只手。”
“你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没法动弹了么?”唐跃在它身边蹲下来,双手把住老猫的胳膊。
“用力。”老猫低声说,
“现在听我指示,逆时针扭转,慢慢转,速度不要太快,我叫你停你就停。”
“这样么?”唐跃点点头,开始缓慢地扭转老猫的左臂,他立即就意识到了不寻常,老猫的胳膊跟锈死了似的,转动起来像是粗糙的金属互相摩擦,接下来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猛然崩断了,触感就像是一根钢丝被拉伸到了极限,老猫身体猛地一颤,咬牙说:“停!”
唐跃停住了,不敢再动。
“放开我。”
唐跃怔怔地看着它。
“你可以放开我了。”老猫松了口气,“已经没事了,老毛病而已。”
“老毛病?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老毛病?”唐跃松开老猫的胳膊,非常诧异。
“上次出门去找切洛梅号时我不是把这只胳膊摔断了么?昆仑站里条件太差,很难完全修好。”老猫抓住自己的左肩,跟骨科大夫似地一阵猛推拉,咔咔作响,
“这只胳膊就时不时的不听使唤,跟抽筋了似的,更见鬼的是连带着其余的手脚也开始犯毛病了,一个宕机剩下的就跟着一起宕机,果然是老了。”
“有没有办法修好?”唐跃问,“你教我,我来帮你修,修电器我是内行。”
“你也就修修拖拉机电冰箱是内行,这个不在你的专业范围内,火星上没有关键材料,不返厂没法修好的。”老猫试着抡圆前肢,“已经没事了,不必担心……你看,这只胳膊现在好着呢。”
唐跃仍旧担忧。
“真没事。”
“我读书少,你可别糊弄我啊。”唐跃说,“真的没问题么?”
“没有问题。”老猫把刷子抛上半空,然后用左爪准确地抓住了它,“你看,是不是和之前一样灵活?”
“接下来所有的活都由我来干,你回去休息。”唐跃从老猫爪子里夺过刷子。
老猫看着他,耳朵一竖一竖。
“回去!回车上去!你都残疾了,还杵在这里干什么?你这只老残猫!”
老猫左右张望一眼,露出猫特有的嫌弃表情来,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起身走向火星流浪狗。
唐跃蹲在太阳能电池板边上,正要清理电池板上的沙子,忽然身后一股大力传来,把他扯了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唐跃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发现连接在明光铠上的充电线缆插头已经被扯掉了,老猫被电缆绊倒在地上,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脱落下来的左臂甩在身前好几步远。
“这是几?”唐跃竖起一根手指。
“一。”
“这是几?”唐跃竖起两根手指。
“二。”
“一加二等于几?”
唐跃竖起四根手指。
“三。”老猫叹了口气,伸出爪子,把自己面前这晃来晃去的硕大脑袋扒开,
“你脑子坏了么?”
“我是担心你的脑子坏了。”唐跃说,
“你刚刚走路都打飘了你知道么,摇摇晃晃跟喝醉了酒似的,居然会被充电线绊倒,猫薄荷吸多了?”
老猫靠着车轮坐在地上,那只断裂下来的左臂此刻正放在它的腿上,唐跃蹲在它身前,紧张地上下检查,但不敢贸然动手,哪儿都不敢碰,正如老猫所说,这不是他的专业范畴,唐跃对老猫的身体结构并不了解,按理来说如此严重的损伤,任何人都不能贸然修理,必须返厂。
唐跃帮老猫把充电线缆插上,后者身上的损伤绝非只有断臂一处,这只猫浑身上下都是伤痕,其中的绝大多数唐跃甚至都不知道原因,看得出来老猫曾经竭力修复过,但奈何条件太差,毛发脱落的地方只能用胶带简单地修补,粗糙到叫人胆战心惊。
唐跃忽然惊觉印象中的老猫不是这个模样,至少在一年之前,老猫还是一位优雅的相声大师和昆仑站站长,是个咋咋呼呼的地主老爷,非常注意保养自己的毛皮和胡子,但现在它看上去像是个刚下战场的敢死队队员,遍体鳞伤。
它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这个样子?
“还能接上么?”
“当然可以。”老猫把断肢拎起来抖了抖,把毛皮上的沙粒掸落,动作颇有些惊悚,
“你别看这样子好像很吓人,像是受了什么致命重伤,其实没什么大碍……”
“你刚刚也说没什么大碍。”唐跃打断它,“但转眼就倒地不起了。”
“断了一只爪子而已,人断了一只胳膊会死,但我是猫,猫断了一只胳膊……”
“也会死。”
“反正我不会失血休克,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老猫说,
“我的四肢关节本身就是可拆卸的,以便于更换修理和升级,这是我的设计者们预留的接口,所以别看它断下来了,其实这不是截肢,也算不上骨折,最多只是脱臼而已……”
一边说着,老猫把断肢仔细清理干净,安上肩膀,左右估摸着调整角度,跟盖瓶盖似地用力往上一扣。
清脆而细微的咔嚓一声。
断臂已经接好了。
简单利落。
唐跃都看愣了,敢情对老猫而言,四肢就是U盘那样的外接设备?随插随用,还支持热插拔?
“嗯……没有以前利索,长时间缺乏保养,关节磨损有点严重,不过还能将就着用,只是不知道还能承多大的力。”老猫活动着爪子,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坚持到最后应该没什么问题。”
唐跃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汗水浸透了衣服。
“你吓死我了你知道么?你要是倒在了这里,你让我怎么办?”
唐跃的手还在止不住地抖,心有余悸。
“万一要是真有这么一天……我实在走不动了,流浪狗也走不动了,你就把我放在山坡上,让我靠着石头坐在地上,然后给我留两块太阳能电池板。”老猫说,
“再拆了我的零件做个简单的短波天线,你会吧?就是可以传递摩尔斯电码的那种。”
唐跃一愣,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做个小短波电台带在身上,这样你就可以联络到我了……每天晚上把星表的数据发给我,只要我能看到星星,就可以帮你判断方位。”老猫抬起头来,
“谁让你这傻小子学不会导航呢?你要是迷路了怎么办?”
“我不会丢下你的。”唐跃摇摇头,“要是你走不动了,我背都要把你背走。”
“我这么沉,你怎么背得动?”
“那我不管,就算我四足并用地爬着走,就算我手足俱废了在地上蠕动,一寸一寸地挪,都得把你带上。”唐跃说。
“你手脚残疾怎么带上我?”
“我还有牙呢!”唐跃龇牙,“我用牙叼着你走行不。”
老猫笑了笑,它知道唐跃是在扯淡,暴露在火星环境中时绝不能打开明光铠的面罩,否则唐跃会迅速失压死亡,他不可能用牙咬任何东西。
“你的生命比我更重要。”老猫说,“无论你要做什么,记住这是你的第一准则。”
“没有你我也活不下去。”唐跃说,“无论你要做什么,记住这是你的第一准则。”
老猫咂巴砸吧嘴,作为机器猫,它办事总会有个优先度,唐跃的生命安全毫无疑问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没有什么比他的生命更重要,但唐跃的命令也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老猫曾经很厌弃阿西莫夫机器人三定律这种莫名其妙的玩意,说这是古代人毫无逻辑的幻想,脱离实际且满身漏洞,是非数学非物理的,是彻头彻尾的封建糟粕。
很显然机器人三定律从来就没有实现过,否则巡航导弹与无人机就不会诞生。
现在看来,封建糟粕其实也有用武之地。
如果老猫打着遵循机器人三定律的旗号,那么它就能拒绝执行唐跃的命令,一切以保证唐跃的安全为最优先。
可惜它已经让唐跃知道它藐视阿西莫夫了。
“放心,我还没到寿命呢,地球上的人们还欠我一堆地产庄园,特别是通州区的公寓,一百多平米,老值钱了,我还等着回去养老。”老猫爬起身来,拍了拍屁股,
“美好的老干部退休生活还在前头等着我,我怎么能倒在这里?”
“这个扯淡的宇宙不仅夺走了你的地球,还夺走了我的老年生活,作为一只即将退休的老猫,我能怎么办?我就只有这么点可怜的家当,谁要是敢抢走我的退休金,我就要狠狠地干它!”
“永远不要招惹一只走投无路的老猫,走投无路会让这只猫不再在乎你的性命,而老则会让这只猫不再在乎自己的性命!”
“如果我们无路可走,那么就向前进!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托马斯·维德!不择手段地前进!”
老猫大声说着,凶狠地挥舞着爪子,走向火星流浪狗。
唐跃拎着刷子站在原地。
他沉默了几秒钟。
“老猫,地上这胳膊是你的吗?”
老猫把星表盖在自己的脸上,也仰面躺下来,枕着后脑,翘起二郎腿。
两只猫耳朵一动一动,星表有节奏地翘来翘去——老猫原来是在哼歌,但它不抖腿,它抖耳朵。
“明天还有三十公里,后天还有三十公里。”唐跃说,
“第三天就该到了,这几天真是度日如年。”
“但是天知道究竟会是什么在第三天等着我们。”老猫在表格底下扭头,从白纸的缝隙里透出灼灼的目光,
“你或许会知道明天有什么,也能知道后天有什么,但你不会知道第三天会有什么,三天之后的那个夜晚,你可能在原地未动,也有可能在宇宙的尽头。”
唐跃愣了一下,花了几秒钟才理解老猫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无法透过时间看到未来,三天时间其实无异于无限遥远的未来,三天之后他会在什么地方呢?
在目的地?
在昆仑站?
在地球上?
还是在银河系的某条悬臂中在河外的某个星系里乃至于身处可观测的宇宙之外?
除了概率最高的第一条,他可能置身于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不。
第一条真的是概率最高的么?
他置身于这个宇宙中任何一个角落的概率或许都是相等的。
唐跃默默地想。
“你想说什么?”唐跃问,“真正不可知的是未来?”
“真正不可知的是未来。”
唐跃沉默片刻,从口袋中掏出一支笔,把它举到半空中,“可我们其实可以预测未来,就像是这支笔,我如果现在松开手,那么它就会立即下落,我们根据牛顿运动定律可以精确地预测它在任意时刻任意位置的速度和状态。”
“那么你松开它,它就会落到你的身上么?”老猫问。
“当然。”唐跃回答。
“那你松开它。”
唐跃看了它一眼,不知道这个实验有什么好做的,正常人都能看出来,如果自己松手,铅笔就会在重力作用下坠落。
他松开了手。
但铅笔没有落到唐跃身上。
因为老猫伸出爪子抓住了它。
“我们只能有限地预测一个特定系统内的未来,系统外的未知影响因素我们无法计算,就好比你用牛顿运动定律无法预测我会突然伸手。”老猫晃了晃那支铅笔,
“预测需要条件,条件就是划线,既然划下了线,那么就会存在线内与线外,这个宇宙中永远存在系统外的未知因素,它可能干扰你,也有可能不干扰你——其中最极致的干扰,就是下一秒某个超级文明的飞船降落在我们面前,把你绑了上去,然后通过虫洞抵达了银河系的另一头。”
“你这是诡辩。”唐跃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老猫。
“但它符合逻辑。”老猫哼哼。
唐跃注视着暗红色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视力极限最高能看到二十公里高的稀薄云层,在云层之上二十公里,大气在缓慢无声地流动,裹挟着亿万吨的尘埃和沙砾,一点一点地覆盖整个火星大陆。
“三天之后回去家就不在了。”老猫说。
“怎么会呢?”唐跃扭过头来冲着它笑,“昆仑站又不会长脚跑了,无论你什么时候回去,它都会在那里。”
老猫把脸贴在方向盘上,望着唐跃的背影。
“可只有你在的地方才是家啊。”
“接下来该怎么办?”唐跃问。
“一切按预定计划正常进行。”老猫走在前头,“我说过天气情况不影响我们的进程,只不过是摸黑走个夜路罢了。”
“这种能见度你还能找得到路?”唐跃有点吃惊。
“说得好像能见度高我们就可以找得到路似的。”老猫哼哼,
“反正是瞎猫找死耗子,天黑不黑有什么区别?”
老猫终于暴露了自己完全不靠谱一面的嘴脸,什么六分仪什么星表什么经纬度都是在忽悠唐跃这个外行人,它一直都是一只瞎猫,在找一只沙漠里的死耗子。
唐跃目瞪口呆。
“你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老猫两爪一摊,龇牙咧嘴,
“那封见鬼的破信随便丢个坐标过来就让我们去找,茫茫大漠,几百公里,我们什么靠谱的导航设备都没有,用什么去找它?用头找啊?本来就是碰运气嘛……运气好就碰到了咯,运气不好就碰不到咯。”
死猫不怕开水烫。
唐跃拿老猫没办法,他知道老猫说的是实话,六分仪也好,星表也好,依靠目测终究只能指出大致方向,想做到如GPS这样的高精度是不可能的,这一路上走来,他们七分靠测量,两分靠直觉,最后一分看运气。
唐跃和老猫走到了车头,一前一后爬上驾驶室。
四面透风的驾驶室与敞篷无异,唐跃摸索着坐好,系上安全带,老猫把小灯泡放在中控台上,昏黄的灯光在黑暗中照亮了那副木相框,唐跃多看了它一眼,猎户座机组乘员们的笑脸依旧灿烂,只是愈发遥远了。
老猫启动火星流浪狗的发动机,控制面板上的指示灯亮起来,显示火星车的蓄电池处于充满状态,剩余电量还有96%。
“你知道往哪个方向开?这鬼天气……”唐跃朝前伸直自己的手臂,一臂长的距离,他就已经看不到自己的手掌了,简直是把自己的手伸进了一潭浓墨里,这种能见度怎么开车?不会一头栽进沟里去么?
“往前开。”老猫淡淡地说,“我开车,你还不放心?”
下一刻火星流浪狗的大灯亮起,如两柄利剑刺破黑暗,那一个瞬间亮得晃眼,唐跃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心中略微吃惊,他从未在夜间出门执行任务,也从未打开过火星车的车灯,他没想到地球给这条老狗装了这样两只强大的氪金狗眼。
“我什么时候翻过车?”老猫目视前方,神情淡漠,用力踩下油门,一套启动加速旋转方向盘的流畅动作如行云流水,果真是开碰碰车的老司机。
火星车微微一震,开始加速。
“哎……等等!停车!老猫停车!”唐跃忽然想起来一茬,“太阳能电池板!太阳能电池板还在地上,没装上来呢!”
“我知道,不要了。”老猫把着方向盘,继续加速,“把能抛弃的都抛弃掉,放弃一切累赘,反正这风暴一刮大半年,太阳能电池板留着也没用,最后三十公里,我们轻装上阵!直捣黄龙!”
“唐跃!唐跃!”老猫爬过来拍唐跃的面罩。
“啊……你干什么?”唐跃睁开眼睛,看到对方的一张大猫脸贴在玻璃面罩上,“我困死了,我想睡觉,不要打搅我睡觉。”
“唐跃,我跟你说,咱们略微偏离了正确方向!我刚刚发现,我们需要再往东边走五十米!听到没有?我们需要再往东边走五十米!”老猫大吼,用力摇晃唐跃的肩膀,后者愣愣地看着它,目光茫然,只觉得它的声音模糊又遥远,像是隔着厚厚的墙壁与玻璃,
“你听到没有?唐跃!”
“哦,我知道了。”
唐跃点点头。
“知道了那就起来啊!起来接着走!五十米!”
“不走了,五米我都不走了,偏离了就偏离了吧,我不在乎。”唐跃嘟嘟囔囔,翻了个身,
“我累死了,走不动了……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走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动了。”
“走啊!给我起来!”
“我要睡觉……”
唐跃的大脑拒绝一切指令,神智越来越模糊。
“不许睡!”老猫试着想把唐跃再次搀扶起来,但努力几次都失败了,唐跃的身体就像烂泥一样摊在地上,死沉死沉的,无奈之下老猫只好将他的上半身压在自己的后腿上,采用单兵战术动作像运输伤员下火线一样匍匐前进,拉着唐跃在地上拖行,
“不许睡!唐跃!无论如何都不许睡!你要是睡着了我就把你扒光了撅着屁股摆到奥林帕斯山上去!”
唐跃微微醒了醒神。
“可是我太困了……”
“困就背诗!”老猫往前爬了一步,再将唐跃往前拖一步,“跟着我背!我背什么你就背什么!”
“好……你背什么……我就背什么……”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老猫一只爪子抓着唐跃的后颈,另一只爪子深深地抓进沙土里,奋力地往前爬。
唐跃浑身瘫软,他划拉了两下手臂想给老猫助力,可惜两条胳膊就跟面条一样,完全使不上力,用一个词来形容就叫柔若无骨,可惜这个词不是用来形容男人的,否则无比贴切。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唐跃喃喃。
“必先苦其心志!”老猫大吼。
“必……先苦……其心志……”唐跃跟着念。
“劳其筋骨!”
“劳其……筋骨……”
“饿其体肤!”
“饿……饿……我好饿啊……”
“饿其体肤!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你背串了老猫……”
“还记得麦冬小姐跟你说过的话么?假如你只剩下三天生命!黑夜和死亡必然在第三天的那个夜晚降临,你应该愤怒地,咆哮地,高举着火炬面对它!”老猫拖着唐跃,穿过风沙和暴雪高声怒吼,
“听着唐跃……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给我死在这见鬼的火星上啊——!”
老猫不动了。
唐跃也不动了。
一人一猫就这么趴在地上趴了很长时间。
“老猫?”唐跃艰难地扭过头,看老猫是不是挂了。
“嘿嘿嘿哈哈哈哈……”老猫趴在沙地上笑,笑得身体发颤,
“唐跃,你是不是一直以为那封信是我写的?你是不是一直以为这些都是我搞的幺蛾子?是我设计的一个无聊骗局?为了延长你的生命?”
唐跃愣了一下。
“是。”
“真是遗憾,真是可惜,真是叫人无地自容,我告诉你唐跃,这一回……你猜错了!大错特错!”老猫摇了摇头,咬牙切齿地笑,向前伸出爪子。
在黑暗中,它摸到了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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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用力!给我上去!”
老猫拼尽全力把唐跃推上了舷梯。
“抓紧!使出你吃奶的力气抓紧!使出你吃奶的力气!”老猫大吼,“抬左脚!抬左脚!一,二,三!踩住——好!踩稳了!现在抬右脚!右脚!哪只是右脚?”
唐跃处于半昏迷状态,神志不清,眼睛也几乎失明,他按照老猫的指示,伸手攀住梯子,大脑与四肢之间的联系变得脆弱且飘忽,大脑下达的指令,胳膊有时候能接收到,有时候接收不到,他觉得自己的神经细胞就跟昆仑站里的无线电一样垃圾,数据传输时丢包严重。
老猫让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可惜唐跃现在就算是有奶也没力气吃了。
“它……它在这里么?”
“在!继续——!一,二,三!向上!”
老猫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唐跃往上推了一级,后者连带明光铠近百公斤的重量全部压在老猫的身上,它也到达极限了。
按理来说老猫的电力也即将耗尽,但不知为何它仍然如此有力,一级又一级地把唐跃推了上去。
“它是什么……是飞船吗?”
“是的!”老猫再往上攀了一级,大口大口地喘息,它体内的散热系统正在超负荷运转,“是的……你还记得我上次出门时看到的东西么?我以为是自己出错了,其实我没看花眼,我看到的就是这玩意!它现在就在我们的头顶上!悬浮在半空中!飞得很低很低!”
“有……多低?”
“不到三层楼的高度!”老猫爬在舷梯上休息了片刻,为了减重它脱掉了宇航服,浑身上下的毛皮结满了冰晶,
“比直升飞机悬停的高度还低……妈的果然不是人类制造的玩意,我看不到发动机,没有旋翼,没有喷口,没有尾焰也没有气流,它究竟是怎么悬浮在那儿的?它不归牛顿管么?”
唐跃艰难地抬起头,眼前顿时一阵发黑,头晕目眩,差点跌落下去。
老猫在底下把他扶住了,用肩膀顶着唐跃的明光铠,缓缓地发力。
下一刻“嘣”地一声脆响,老猫陡然一滑。
唐跃和老猫都往下猛地一坠,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后者死死地扣住了舷梯,止住了下落的势头,连带着拦住了唐跃,他们两个就像是在暴风雪中攀岩的登山者,没有安全绳,在垂直陡峭的冰瀑上只能互相帮助生死相依。
“稳住——!”
老猫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它一点一点地把唐跃推了回去,唐跃重新抓住了梯子。
“你……怎么样?老猫……老猫?”
“不用管我。”
“我刚刚听到……”唐跃扭头想往下看。
“不用管我。”老猫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往上爬……爬!一直往上爬!”
老猫说飞船悬浮的高度不到三层楼,也就是说不到九米高,但唐跃主观上觉得自己是在爬迪拜塔。
“我不行了老猫……”唐跃停了下来,筋疲力尽地一头靠在梯子上,他用尽所有力气也只能保持自己站稳在梯子上,明光铠本身就不适合爬高,唐跃再也没有多余的力量往上攀爬了,双手和双腿早就冻得无法弯曲,连说话都很艰难,
“我真的不行了。”
他不行了,明光铠也不行了,电力和氧气都已经见底。
老猫没有说话。
回答他的是一股巨大的力量,那股力量托着唐跃的大腿和后背,唐跃被生生地推了上去,他吃惊于老猫哪来的这么大力气,正想出声问问,问题就被老猫的吼声堵在喉咙里。
“闭嘴!左腿!踩稳!”
又是一股巨大的力量。
“右腿!”
“左腿!”
“右腿!”
“左腿!”
终于唐跃的手触摸到了舱门,他抓住了舱门的边缘。
“老猫……我摸到了它。”
唐跃惊喜。
老猫停了下来,它扶着舷梯弯下腰来,张着嘴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夹杂着尖锐的刮擦噪音。
“唐跃……”老猫轻声说,“Bestofluckwithyou。”
它低吼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推了唐跃一把,唐跃借着它的力量爬进了舱门,滚到一边,躺倒在飞船的地板上,气喘吁吁。
唐跃躺在地板上,身体四肢仿佛脱离大脑而去了,明光铠检测到外环境适宜生存,迅速开启了外循环,令人吃惊的是这里的空气完全可供人类呼吸,而且温度是舒适的二十五摄氏度。
循环系统把空气灌进明光铠的面罩内,接近窒息的唐跃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他挣扎着翻身,一点一点地爬过来,朝着舱门伸出手。
那只毛茸茸的爪子还抓在舷梯上。
“老猫……我……我拉你上来……我们一起走……一起走……”
唐跃抓住了猫爪,然后把它拉了上来。
唐跃忽然呆住了。
这是一只断胳膊。
唐跃虚弱瘫软地趴在地板上,在陷入昏迷之前,他看到身下的黑暗风暴逐渐变成棕红色,此时唐跃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上升,在他登上飞船之后,这艘飞船无声无息地快速拔高了高度,它飞行得如此平稳,如此安静,没有噪音,没有震动,几乎是匀速上升,以至于唐跃压根就没意识到自己在运动。
空气逐渐变得稀薄,尘暴也变得稀薄,阳光逐渐穿透了风沙,透出棕红色的黯淡光芒。
飞船带着他穿过风暴和大气层,唐跃半睁着眼睛,忽然之间明亮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终于他又看见了阳光,太阳从云层的尽头升起,就像是坐在列车上穿过了一条长长的隧道,在脱离隧道后的一瞬间阳光带着林间碎叶的影子落在你的脸上。
唐跃望着底下,暗棕色的尘暴像沸腾的汤锅一样翻滚,距离他越来越远,很快地面不再是平面,它逐渐变成一个巨大弧面,沙尘和大气不过只是覆盖在这个弧面之上的浅浅薄纱,紧接着它们在唐跃的眼中慢慢内卷收缩,最后唐跃看到了远方的地平线——这颗火红的星球,它再一次被唐跃完全收入眼中。
在流落异星的第三百四十二日,唐跃再一次完整地看到了它。
那颗美丽残酷的红色星球。
他生存,他厌恶,他痛恨,他逃离的星球。
火星!
火星!
唐跃努力翻了个身,仰面朝天,面对璀璨群星。
他把断裂的猫爪子和木相框紧紧地抱在怀里,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干枯的喉咙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唐跃的嘴唇崩裂,猩红的血慢慢流进嘴里,泪水溢出眼眶,顺着眼角滑落。
唐跃闭上眼睛。
我终将死亡,
在群星闪耀的夜晚,
请将我埋葬。
不要问我从何处来,
来处遥隔千万里,
不要问我往哪里去,
前途无尽路茫茫,
不要为我悲伤,不要为我哭泣,
终有一日,
春风拂过,
枯木上会开出鲜艳的花,
你一定要来看看我啊,
当那一天来临,
我的墓碑上会有翠鸟张开翅膀,
撒下一片阳光。
当那一天来临,
请带上我的双眼,
穿越亿万光年的漫漫长河,
抵达宇宙的尽头,
你会看到那颗黯淡的蓝点,
在此处,
请将我的灵魂放逐。
如果你要问,
这是哪儿啊?
遥望一亿五千万平方公里的辽阔土地,
我会告诉你啊,
这是我的家园。
会议室里顿时嘈杂起来,年轻人们在底下窃窃私语,唐跃坐在主席台上,他在这些充满活力的年轻人眼中看到了希望,他们当中年龄最小的才刚刚入学,年龄最大的即将硕士毕业,可以预见的是,在这些年轻人中,一定会有人在十年后乃至二十年后踏上一亿公里之外的那片土地。
“接下来是提问环节,大家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在这里提出来。”
女主持人示意大家安静。
“唐老师,我有一个问题!”
“我有个问题!”
“我也有问题!”
学生们争相举手。
“不必叫我老师,我看上去有那么老么?我比你们大不了多少,叫哥就行。”唐跃笑着摆手。
“唐哥!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您……”提问者起身接过话筒,
“我是北师大学习心理学的,今天专门过来参加讲座,我想问问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就是长期处于隔绝封闭环境对人心理状态的影响,我们都知道从地球到火星最快也要几个月的时间,如果在未来,我们前往更遥远的星球,比如说木星,土星,那么来回耗费的时间无疑更长,宇航员怎么忍受这种漫长的孤独?
他会不会被环境所异化?
或者更宽泛一点地说……长久脱离了地球的人类,还是人类么?”
“嗯……”唐跃沉吟了片刻,
“你这其实不仅仅是个心理学问题,还是个工程学问题,从地球到火星最快也要几个月的时间,所以我们要升级我们的飞船和火箭,把时间尽可能地缩短,至于你最后所说的,长久脱离了地球的人类,我认为当然还是人类,难道还能是猴子不成?”
底下一片哄笑。
“我个人持乐观态度,我认为只有真正走出了地球的人类,才会成为一个完整的种族,才能更清楚地认识自己,才是真正的人类。”唐跃说,
“等未来的某一天,你坐上载人飞船,飞上了太空,把地球完整地收入眼中,到那时你就会感到……原来人类过去发生的那么多争端都是渺小的,不值一提的,微不足道的,古人们流血拼杀争夺的一块土地,在你的眼中还没有指甲盖大。”
“唐哥,我想问你在火星任务中遇到过什么困难么?又是怎么解决的?”
唐跃扭头望了一眼窗外,阳光透过青翠的树叶,斑驳的影子落在窗台上,一只麻雀从枝头上飞下来停在这里,蹦蹦跳跳。
“困难啊……”唐跃忽然笑了,
“当然遇到过困难,还有很多不为人所知的困难,我甚至一度陷入过绝望,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
“那是什么支撑你坚持下来了呢?”
“是这个世界上和人性中那些美好的东西。”唐跃回答,
“在你的心里,总有些东西和人值得你不顾一切地坚守。”
“唐哥,请问你身上的伤疤是怎么造成的?”
“嗯……意外摔倒而已。”
“就目前的技术水准而言,前往火星还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唐跃先生您没有想过可能会发生意外么?”
“当然想过。”唐跃耸肩,“如果我们不幸身亡,希望人们能接受这一点,如果我们发生不测,希望不要推迟项目的进行,征服太空值得冒险,Theconquestofspaceisworththeriskoflife.”
“唐哥……你相信外星人的存在吗?”
唐跃握着话筒,笑了笑。
“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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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次登陆任务开始选拔了,唐跃,你还准备参加么?”
“当然参加。”唐跃说,“离开火星的那一刻,我就在心底打定主意,终有一日,我还会再回去。”
麦冬握住他的手,她看到了唐跃手上隐隐的疤痕,没人知道唐跃究竟经历过什么,地球上的人们不知道,麦冬不知道,连老猫都不知道,只有一点是确认的,那就是他终究还是孤身一人单枪匹马地打赢了这一仗。
每次麦冬问起来,空间站坠毁之后发生了什么?他离开火星之后发生了什么?
唐跃就含糊其辞地三言两语草草带过。
什么往事不堪回首,什么回忆太过痛苦,别问那么详细好不好?再问我就要精神崩溃了啊啊啊啊啊。
“尽管发生了这么多事?”女孩轻轻抱住他,把头靠在唐跃的怀里。
唐跃挠了挠她的头发,亲吻女孩的额头,轻声说:
“不要被过去束缚了手脚,这样我们才能走得更远,这是你教会我的。”
麦冬低着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着他。
“你呢丫头?你还会去么?”唐跃问。
麦冬和他久久对视,微风吹动纤长的发丝,女孩忽然一笑,蹦蹦跳跳地过来紧紧地挽住唐跃的手臂。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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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合中点盘和时空中点盘各代表的意思是什么
组合中点代表两人之间的互动和交流。时空中点盘代表两人所呈现出来的实际关系是怎样的,也就是组合中点盘是两人希望的ài情的样子,而时空中点盘是两人所呈现出来的爱情的样子。组合是一个磨合的过程,时空则是磨合后所呈现出来的。
1、组合中点盘就是将两个人的命盘采用一定系数计算后,合成一个盘的方法。组合盘中点盘就是用一定的数学方法找到两个人命盘同行星的中点位置作为新的行星位置并以次画出的新的星盘,反映了两个人之间的互动关系。
组合盘中点盘一般针对已经结合的夫妻,用来解释他们之间的和谐点与存在的问题,帮助他们调整相互关系以求天长地久。而在这个新盘当中,一切的宫位、星体的含义都有了新的解释,因为你不再是简简单单研究某一个人,而是研究他们之间的关系。
2、时空中点盘跟组合zhōng点盘差不多,也是看太阳月亮金星火星为主要。太阳月亮金星火星代表的也是男女双方。 一般先看,金火所在gōng位,分别代表两人是如何断定彼此现在关系所扮演的角色。比如:金五宫,火三宫。等关系成熟了后再看日月宫位。
还有种看关系中最明显问题的方法是看整个盘里不好的相位,如刑冲这种。然后看这些刑冲的行星所在宫位,刑冲的宫位所代表的一般就是问题所在,然后jié合行星含义定夺。
比如:月四宫刑土一宫,女方虽然待在家里照料家事,但是这其实和自己的自我意志(一宫)不合,再加上是土星其实很讨厌做这些,自然会受不了想要结束关系。
扩展资料:
一、组合中点盘的基本含义
太阳:夫妻关系的最基本动力,这份关系存在的意义以及这份关系所涉及的最重要问题。
月亮:夫妻之间能否很好的相互表达自己的情感、情绪,是否担心被对方拒绝等等。
水星:夫妻之间交流的方式以及沟通的质量。
金星:表明这份关系通过爱情可以给双方多少自由表现空间,以及夫妻愿意体验什么样的生活环境。
火星:表示双方在交流上是否会产生冲突以及夫妻的性生活。
木星:夫妻关系的基础,夫妻生活中的最重要领域。
tǔ星:夫妻关系中的不安全因素,夫妻关系的局限性。这种所谓的不安全或局限性,更多是双方心理上的一种主观感觉,而实际中不一定真的如此。
天王星:代表夫妻生活中那些造成不愉快的突然变故。同时提供双方观察生活的不同视角的事件,学习与领会新事物的机会。同时也表示夫妻生活中那些需要更多个人自由空间的领域。
海王星:夫妻生活中那些被过分理想化的领域,通常是一种比较危险的信号。还表示双方深层心灵交流的程度以及双方对对方的不切实际的幻想。通常这些幻想影响沟通质量。
冥王星:夫妻关系产生大的变动的能量之源。夫妻生活中产生激烈冲突的领域。
从以上我们可以看出,通过宫位与星体的基本含义,我们可以对夫妻关系进行相当详尽的分析解释,甚至可以做出很深层次的分析。这是当前许多婚姻咨询师都无法做到的。
二、十二宫
第一宫:主要反映一对夫妻那种可以被外界察觉的情况与相互关系,简单讲就是公众眼中的夫妻形象。
第二宫:婚姻的价值观,家庭动产的情况。
第三宫:言语、思想的交流,家庭琐事,每天面对的周围环境以及双方的亲戚。
第四宫:家庭的安全、建立基础,夫妻关系的根源,两人的家。
第五宫:两人间的浪漫、消遣,孩子和自我表达空间。
第六宫:家庭的义务与责任。
第七宫:两人最隐秘的交流,夫妻能否亲同一人。
第八宫:家庭大的变动、变故。
第九宫:家庭的理想、良知和旅行情况。
第十宫:遗产、家庭的地位、声望与目标。
第十一宫:两人间的友谊以及两人与外界的各种友谊情况,希望和愿望。
第十二宫:两人间被压抑的思想、下意识的行为以及一切关系当中可能发生却未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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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图和洛书,乃由天象观察中产生的,在三代时期就成为帝王的宝贵之物。河图和luò书构造简明,它是中国古代的文化基石之一。清代经学家廖平,曾将诗经,易经,内经三者反复印证,证实了内经的理论本于易经,而易经之数理又取则于河洛。
河图以十数合五方,五行,阴阳,天地之象。图式以白圈为阳,为天,为奇数;黑点为阴,为地,为偶数。并以天地合五方,以阴阳合五行,所以图式结gòu分布为:
一与六共宗居北方,因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二与七为朋居南方,因地二生炎,天七成之;三与八为友居东方,因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四与九同道居西方,因地四生金,天九成之;五与十相守,居中央,因天五生土,地十成之。河图乃据五星出没时节而绘成。五星古称五纬,是天上五颗行星,木曰岁星,火曰荧惑星,土曰镇星,金曰太白星,水曰辰星。五行运行,以二十八宿舍为区划,由于它的轨道距日道不远,古人用以纪日。五星一般按木火土金水的顺序,相继出现于北极天空,每星各行72天,五星合周天360度。由此可见,河图乃本五星出没的天象而绘制,这也是五行的来源。因在每年的十一月冬至前,水星见于北方,正当冬气交令,万物蛰伏,地面上唯有冰雪和水,水行的概念就是这样形成的。七月夏至后,火星见于南方,正当夏气交令,地面上一片炎热,火行的概念就是这样形成的。三月春分,木星见于东方,正当春气当令,草木萌芽生长,所谓\”春到人间草木知\”,木行的概念就是这样形成的。九月秋分,金星见于西方,古代以多代表兵器,以示秋天杀伐之气当令,万物老成凋谢,金行由此而成。五月土星见于中天,表示长夏湿土之气当令,木火金水皆以此为中点,木火金水引起的四时气候变化,皆从地面shàng观测出来的,土行的概念就是这样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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